平生不会相思，才会相思，便害相思。
今晚的风大，天也黑漆漆的。飘进窗内的凉意，还有随风而来的雨水。如此，显得院里那棵依旧鼎力的树格外明显。
没开花的叶子，这黑漆的夜没了些许它的颜色，也许，它又原本就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。可明镜仍认得，那是他的桂花。
院子里的桂花早早地落了，也不知道今年的它是否准时。她犹记得那片红霞，同夕阳一样的，娇怯怯的，风一吹，压弯了枝桠，落在碎石的庭院地下。
细细在案前铺了纸，提笔写下了几行字。
笔下墨色转淡，落了两滴泪在纸上，看着，好为悲壮。
“天风哥哥”
“等阿镜十七岁，我们便订婚好不好?”他站在那颗还不算茂盛的桂花树下，用指尖缕过她因疾跑而有些散乱的碎发。
“哪有你这么问的?”女孩羞红了脸。
“那你是答应了?”
他也不等她答，狠狠亲了一口她羞的娇红的脸，抱住那人的腰不停的转圈
“阿镜答应嫁给我咯！阿镜答应嫁给我咯！阿镜答应嫁给我咯……”
可明镜十七岁，变得太多了....
父母遭人陷害，家族败落，连他...也走了..
“阿镜，国有难，我等男儿自当以身为国，赴汤蹈火”
明镜没哭没闹，只笑着，将阿爹的怀表给了他。
他参军，她没去送他。她抱着明楼，在父母灵前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。
明楼靠在怀里，颤着声问“阿姊，天风哥哥去哪儿了”
她没说话。明楼信誓旦旦的发誓，一定会将那人找回来给她。
看着手里泛黄的牛皮纸，这也不知是第几百封手书了..
没有人知道，明镜书桌下的最后一一个格子里， 藏了她这前半生满满的情事。
她不是不懂爱情，而是爱情，来的太早了。又去的太快，她还不未来得及，那个叫爱情的东西，就不见了……
“大姐”明楼看着楼上依旧亮着的灯，试探着敲了敲门，明镜忙擦了泪，随意拿了本书压在信上。
“大姐，天这样凉，怎么也不关窗”明楼替人拿过衣裳披上，又去关上了案前的窗。撇眼看向书桌，自是看到了书下泛黄的纸。
这么多年了，大姐还是习惯用牛皮纸写信，给那个人。
“夜里睡不着，便起来坐坐，有事嘛?”明镜拢了拢衣裳，顺着明楼的目光动了动书的位置。
明楼自当做没看到，扶着人在床前坐下“本想来看看大姐睡得可好，没想着大姐还没睡下。您的病才好，该多休息的”
“嗯"明镜淡淡应了声，顺着他的意躺在床前’你快回去睡吧”
“.....早些休息”明楼替人盖好被子， 瞥了一-眼书桌，关上了门。
明镜见人出去，这才转身去收拾了案前，悠悠叹了口气，将信收到了书桌下最后一个格子里。
明楼望一眼二楼熄灭的灯，叹了口气。
其实王天风临走前的那晚，他还是去了明家，他瞧见二楼的灯，瞧见那个婀娜的身影依旧立在窗前，远远的望着那棵桂花树，不知在想着什么。
一时的，他竟入迷了……
她终身未嫁……
她，还是和原来一样……
许是察觉了有人在看她，明镜往下看，却只听见了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不知怎的，心跳就漏了一拍，来不及披衣裳就匆匆跑下了楼。
她小心翼翼的挪进草丛，却什么也没找见，她泄了气往回走，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，她低头去看，哭的泣不成声。
明楼回来的时候，明镜就蜷着身子坐在沙发里，紧紧攥着拳头。
阿香也说不出什么来，便吩咐人去休息了，自己朝客厅走去。
“大姐？”明楼小心翼翼的碰上她的肩。
“明楼……明楼！他回来了……明楼……”明镜靠在明楼怀里哭，明楼低头去看，她手里攥的，是阿爹的怀表。
这怀表……不是在明台那儿？
明楼来不及多想，只能先安抚着怀中的人，哄着她上了床，替她盖好被子，这才坐在床边。而明镜手里，还是紧紧攥着那只怀表。
“明楼……他回来了……明楼……”
“天风回来了……明楼……”
在梦里，她喊着他的名字，明楼看着她梦中扬起的嘴角，忍不住湿了眼眶。
大姐，是明楼不孝……
大姐……其实……我找到他了……只是……他又要去送死了……
第二日，明楼没按计划老实的待着，他带了人，不惜一切的去捡王天风这条命，可王天风伤的太重，哪怕他捡了王天风这条命，他也不敢告诉她……
从那晚后，明镜便只把自己闷在房里，时常看着那棵桂树发愣，偶尔也望一望楼下的草丛，她开始一封一封的写手书。她不哭不闹，明楼看着，心却钻心的疼。
他原本想，等疯子养好了伤，等76号不在注意，他便把大姐送回苏州去见那个人，可他还未来得及…………
从前，他总埋怨她不疼她………
“大姐！”明楼从梦中惊醒，他又梦到火车站那一夜，起身去冲了个澡，缓步上了二楼。
他远远的，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，一家四口，大姐坐在中间，笑的那样好看。
他瞥过眼，拿起桌上那只怀表，早已没了温热，那指针已经不走了，那里头，嵌着一张照片，也是大姐的。
他开始去收拾书桌，其实也无需收拾，他想了想，还是打开了最后那格，里头静静放着一个盒子，上了锁，他拿出来，连着那块怀表，连夜去了苏州。
“大姐……走了……”
这是明楼见到王天风说的第一句话。
王天风一怔，怒不可遏的下了床，冲着明楼脸上就是一拳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明楼没说话，将那块怀表给了他。
“是你的”
王天风看着怀表，手攥的越发的紧，又给了明楼第二下拳头。
明楼这次没忍，一把抓过他的衣襟“疯够了没有！你那日来做什么？啊？这么多年，你想过我大姐没有！”
明楼狠狠将他扔在床上，王天风自是不服，朝着明楼腹部就是一脚，又将他拉回眼前“她是你姐姐！你为什么不护好她！你对得起她吗！”
“是啊……我们都对不起她……”
半晌，两人都没再说话。还是明楼先行打破了死寂。
“这是押在大姐书桌下的，你看看吧”说完，便走出了房间。
王天风打开盒子，映在眼前是一封封牛皮信封，还有一瓶明家香。
他拆开第一封，信纸早已经泛黄了，连着折痕都有些黏住了。
天风哥哥，勿念吾安。
今你去已半旬有余，家中已安排妥当。明楼亦听话懂事。听闻前线即将开战，万务珍重自己……
他又打开第二封，也是一样的开头……
这是第二百四十九封了……
天风哥哥，勿念吾安
自你离去已近七载，不知可还安好？我收养了明台，他是个好孩子，我独放心不下明楼，他今日又去找汪曼春了，也不肯听我的话，我想着，等他毕业，便送他出国，也好让他静静心。汪家人，总归是不能进我明家的。你呢？也不知你如今在何处任职，可有……娶妻生子…………
后几封信的时间离得很近，想是那日之后写的……
天风哥哥，我知道你来过……
天风哥哥，我知道你来过……
你来过对吗……
这是压在底下的最后一封信了，还未写完，只寥寥几句而已……
天风哥哥，勿念吾安
我知道你来过。知道你安好，我也便放心了。许你多有不便之处，也是人之常情。快入秋了，我日日瞧着那桂树，可算是开了。那日你来的不巧，若是这两日来，定能瞧见了……我……
这纸是匆匆忙忙放进去的，想是有什么事情吧，这丫头，惯爱胡思乱想。王天风瞧着上面的字，笑着摇了摇头。
无你，我如何娶妻生子呢……
他转手去拿那瓶明家香，也是桂花味的……
后来的明楼没有再见过王天风一面，一个小孩给他送了一封信，只一行字:
劳驾，将我同令姐同葬。
——王天风绝笔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