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，迎接我的，是个孩子。

她真可爱，总是笑咪咪的，问我“你是来找漂亮婆婆的记者吗？”

我点头，虽然，我不知道她说的漂亮婆婆是谁。

“姐姐，你等我一下哦”小姑娘爬上楼，敲了敲二楼卧室的门，钻了进去。

不多久，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牵着她下来。

她真好看，这是我第一个跳入脑子的想法。

“你好”声音很轻柔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味道。

我们坐着，喝着她烹的茶，她说她喜欢喝花茶。因为她先生不喜欢苦的味道。

说到她先生，她的笑里带着些许娇羞，这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，我在本上这样写到。

我们聊了很多，从刺绣，到茶道，还有，她的生活。

她的话不算多，多半是听着，我问她答，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，也会多说几句，和她谈话，很难得的，我忘记了我在做采访，更多的，似是两个很多年未见的老友在说着最近的生活。

“他，是个很好的人”她笑着抿了口茶。

这是我问她对于他先生的评价。看得出来，她不太想谈过多她的先生。我看得清楚，她的眼里一定是含了糖的。

我不再多问，这时候，她先生回来了，怀里抱着孩子。

对于她先生，我并不陌生，有名的商业精英。怀里那个粉嘟嘟扎着小辫儿的孩子，应该就是他们的女儿。

“妈妈”女孩扑到她怀里，张着手。她抱她起来，在她的小脸上轻啄一口，眼神一直望着玄关往里走的男人。

贺涵礼貌的冲我打了个招呼，从宋秀华手里抱过孩子，冲她笑着。

作为一个旁观者，看着他们一家人，倒也觉得温馨。阳光从落地的窗户里洒进来，我第一个想到的，是岁月静好这个词。

他的动作很轻，但是我看到了，他亲了她。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，她拍了下他的胸口。

她一定是笑着的，此刻我也是。

她脸上的粉红未褪，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重新坐下。

那是她习惯性的动作，我们谈话时，她常做。在聊到开心或沉重的话题的时候。

比如，我后来问她，为什么要答应这次采访？

她捋过碎发，神色有些暗淡“因为这门艺术值得更多人懂”

言谈之间，我发现这是个很懂并且尊重这门艺术的人，不掺任何杂念的那种喜欢。

我问她是否方便瞻阅一下她的作品。她犹豫了一下，上了楼。

再下来的时候，我有些震惊。

“这是我嫁给我先生的嫁衣”她小心翼翼的放下。

那是一件正红色的旗袍，一看就面料极好。

这是块儿难得的蜀锦做的，她告诉我。

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模样，正红色的，从胸口绕到下摆，缠着各色线的石榴鸳鸯，第一眼，我以为，那是真的鸳鸯。从领口到腰际，一颗颗的珍珠扣着。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，衬得华贵和精致。最好的，是那边恰到好处的留白，没做什么，但是是说不出的惊艳。

这怕是任何所谓的设计大师都做不出来的孤品，我记在心里。

她谈起这件衣服，话格外多，动作也多了起来。我开始注意她的手，她的手指修长，很白皙，比她的脸还要白，骨节分明，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。

后来我跟她握手道别，她的手很嫩，我心想，这一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。

我想听听她先生谈她，她问过她先生，她先生说好。后来我出来的时候，便有些后悔。

我不得不承认，我吃了很大一碗狗粮。但或许也是从那时起，我相信了那句世人常说的“同声自相应，同心自相知”的话。

他们两个人，不曾在我面前多说什么，多做什么，但我相信，他们对视的那一眼，彼此都知道。

“我太太是个很好的人”

这是贺先生说的第一句话

“她呀，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窗边，不知您是否注意到，那里有副绣架”他插着手浅笑，指了指窗边。

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落地窗前两个孩子蹲在地上，不知在玩些什么。

“嗯……她最喜欢的……怕也就是我了”说完，贺先生自己都笑了，但依旧得意。

我也笑，心中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，但还是默默的记下了。

“您太太，说您不喜欢苦的味道？”

“不，我只是不喜欢她受苦，哪怕喝的是茶”

“她皱眉的样子，我心疼”贺先生又补充到。

“方便说一下你们的初识吗？”

“不方便”贺先生答得很快很干脆。

我正要为我的唐突抱歉，他又说道

“因为我见她的每一面，她都和初见时一样，所以我不知道该怎样说。”

只如初见么？我想。

“比如，我今天见她，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我比昨天更爱她。”

我听着，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贺先生是怎么追到她的了。

贺先生，似乎和外界说的不大一样。

“今年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打算怎么过？”

“当然是一起过”他换了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。

我点点头。他什么都没回答，却也什么都回答了。

这话，很对。

我离开他们家的时候，已经是黄昏了。我跟着西下的太阳往家走，心情格外好。

晚上，我坐在电脑前整理着今天的谈话，收到她发给我的短讯；

今天的聊天很开心，谢谢你，晚安。

我对着手机屏幕笑，无意抬眼看了一眼落地窗。

今晚的月色真美。我在文章的最后加上了这句话。

对了，贺先生告诉我，那个粉嘟嘟的孩子，叫濡沫。

相濡以沫的意思吧，我猜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