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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骨

“娘亲,为何有海?”

“海为何咸?”

“娘亲!念儿同您说话呢!”小姑娘嘟着嘴,不满的推搡着女人的腿“娘亲日日对着这海弹琴,念儿都听倦了!”

她停下音,小心翼翼的将琴收进琴盒,又将小姑娘被风吹起的碎发别过耳后“可是玩累了?这便回吧”

她拉着小姑娘的手,朝着不远处一处房屋走去。

“念儿,来吃饭啦”她有些匆忙的将锅盖盖好,端着盘子到一旁的桌上,有条不紊的码好筷子。

屋外一男子背着手瞧着,眉头微蹙:“她……还是不肯回来吗?”

“太后……自从先帝走后,就说什么也不见宫里的人了……奴才也只能让人在不远处守着……”

“母亲到底……还是怨朕……”他闭上眼,抬手揉了揉太阳穴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罢了,朕想一个人待一会……”

侍者还欲再劝,却也只能叹口气退下。


“这便是……你教出来的好儿子?”梁帝凌乱着头发,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,撇眼看着跪在一旁的人,推开那人试图扶起他的手,冷笑着问。

她什么都没说,忍痛受了他一巴掌。

他有些惊讶,却仍旧执着的不肯起来,似乎这是他为帝王,最后的一丝尊严。

“陛下,该喝药了”也不知是气氛太过尴尬还是高湛实在看不下去了,适时的出了声。

她抹了泪,去端过托盘,示意让人下去后,又来请梁帝。

他按住她的腕,眼神离她更近了两步“你如今所做的,是可怜朕?还是为了弥补你母子二人所犯下的重罪?”

她不置可否,索性将药端了下来,跪在他身边,朝他递着勺子。

看着人喝下去,她才开口:“陛下是天子,又哪里需要旁人可怜,臣妾如今做的,不过是想做的罢了。至于今日的事,臣妾从未觉得有错,错只错在……”

他没容她再说下去,打翻了碗,她来不及躲,便在颊上蹭破了道口子。

“混账!朕这些年……当真是错信了你!贱人……贱人!”他张牙舞爪的,将一旁的托盘也摔了碎。

她流着泪出门,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武英殿。

“陛下龙体要紧,劳高公公,再熬一碗药吧……”




“娘亲?娘亲!”

“啊?怎么了念儿?”她回过神,给念儿碗里夹了块儿肉。

“娘亲又在发呆!你瞧,那大哥哥又来了!”小姑娘指了指外头。

女人转头望去,果然瞧见了一人一身玄袍立在院外。

“人家既来了,便请进来坐吧”她同念儿讲,又起身入内。

“母亲……”

“陛下此番来,有何吩咐吗?”她端着茶和糕点放在案前,又拉过念儿坐在怀里。

“念儿,你先出去玩好不好?哥哥同娘亲说几句话”

“念儿还小,我实在是不放心,陛下有话,便直说吧”

她自顾自拿过桌上的糕点喂着怀里的小人儿,也不在意景琰如何自处。

“母亲……过得还好?”

“陛下应当都知道啊,何苦再来问我?念儿,吃慢些,贪食又该涨肚子了”她心不在焉的答着,着急拿水给念儿解渴。

“陛下若是今日是来看我们母女,我谢过了,天色不早,这里离京城也有些路,哀家,便不留了”她放下茶杯,定定道。

待人离开,女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,陷入沉思。




“景琰……他终究是你父亲……你如何,就等不得这几年?他年岁已大,你又是如何答应母亲的?”

“母亲,您可曾想过,此案发生在朝,若后朝翻案,世人又将如何评论儿臣?今日大寿,所有宗室朝臣都会来,您也看到了,今日陛下答应翻案,朝臣皆庆,这对陛下,又何尝不是明举?”

“呵,景琰啊,你以为,今日百官进言,当真是为了正义吗!”她笑着哭,哭着笑,也不知到底是为谁悲哀。

“景琰,事已至此,母亲也不愿多言,乐瑶姐姐如今也算瞑目。你只记得,他是你父亲,是当朝天子,就当是……为了你百年之后的清明吧……”她收了泪,牙齿早已咬破了内唇,扶着小梨的手,端步离了东宫。

她从前以为,景琰是像她的,后来才知,原来他们父子如此像。

五月,赤焰案重审,林殊承其父爵位,追封林燮为一等公,配享太庙。

七月,皇太子萧景琰为帝,改国号为新元,尊萧选为太上皇,生母林氏为太后。

同年九月,相继薨逝。

他一病就再未起来,她带着不足两岁的景念离开,两袖清风,只带走了尘封多年的一把琴。





她又重新弹起那把琴,轻拢慢捻……原来这琴,也是会响的……

“陛下怎么出来了?”

“母亲抱着景念喂食,又哪里是肯同朕说话的样子?”

“你说当年……是朕错了吗?”

“嗯?怎么不说话?如今连你,也不愿同朕谈谈心了?”

侍者这才抬起头,叹了口气“陛下,若为君,您自然没错,可若为人子……您……的确是有些冒进了……”

“朕从小便以为,他们感情并不好……父皇薄情多疑……”

“陛下,您可知道娘娘手中那把琴?这琴,是人骨做的”

“什么?!”

“这话,说来便长了……娘娘早年父母双亡,先帝知道便为她寻遍天下,可寻到时,坟头早已七零八落了……娘娘的父亲,生前是个琴师,先帝便拿走了坟前的那把琴,找人修缮,可这琴,是骨尾琴,先帝……便用了自己的骨,锉灰入盘,后赠与太后……此番情深,若不是因着那些事,又何至此啊……”

景琰默然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琴声从院里传来,声声诛心。

“你……又是如何知道的?”

“师父所言,不敢妄言”

高湛…………景琰泄下气来,泪已成行,却怎么也张不开口。

“梦后楼台高锁,酒醒帘幕低垂

去年春恨却来时

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

记得小苹初见,两重心字罗衣

琵琶弦上说相思

当时明月在,曾照彩云归…………”

琴声入耳,声声不绝。



“娘亲!”景念正在塌上玩着,听着琴音骤停,再抬头女人已伏在琴上,袖口上染了不少的血。

“娘亲!娘亲!”景念哭着跑到案前摇着女人的身子,哭的越发厉害。

“大……大哥哥……娘亲!”景念哭喊着跑出来,使劲拽着景琰的手回屋。

“母亲!”景琰忙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女人“母亲……”

女人虚着眼笑着,努力抬着手去碰景琰的脸颊:“对……对念儿好……好些……莫让她和亲……让……让母亲……同这把琴……合葬吧……合葬……”

“后人……后人也弹不响它了……此……此乃……夫……君……之……骨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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